第二天早上,雨停了。
天刚蒙蒙亮,杨伟就醒了。不是自然醒,是被冻醒的——后半夜雨停后,风从窗缝里灌进来,带着凌晨的凉意,吹得他单薄的被子像层纸。
他坐起身,揉了揉眼睛,脑子里晕乎乎的。昨晚那个诡异的光球、墙上突然出现的洞……像是一场无比真实的梦。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,指尖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灼热感。
“是梦吧……”他小声嘀咕了一句,声音还有点哑。
房间里很安静,楼下已经有了动静,大概是早起买菜的人。杨伟慢吞吞地爬下床,脚刚踩在地板上,就下意识地抬头看向对面的墙。
然后,他愣住了。
墙上那个洞,还在。
不是梦。
它就那么明晃晃地嵌在墙中间,大小和昨晚看到的一样,不到十厘米宽,边缘很光滑,像是被什么东西精心打磨过。洞的另一边,依旧是那片流动的七彩雾气,只是比昨晚淡了些,隐约能看到雾气后面,似乎有金色的光点在缓缓移动,像远处的星星。
一股清清爽爽的香味顺着洞口飘过来,比昨晚更淡了点,但依旧很好闻。杨伟吸了吸鼻子,感觉原本昏沉的脑袋清醒了不少,连胃里的空落落都好像减轻了些。
他犹豫了很久,脚像灌了铅,一步一步挪到墙前。越靠近洞口,那股香味就越清晰,同时,还有一种奇怪的感觉——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轻轻挠他的皮肤,暖洋洋的,又有点扎人,像是夏天正午的太阳晒在身上,带着点让人舒服的刺痛。
他伸出手,指尖小心翼翼地往洞口探去。
还差几厘米的时候,指尖突然传来一阵针扎似的疼。不是很剧烈,但很清晰,像被烫了一下。他“嘶”地吸了口冷气,猛地缩回手,指尖上已经多了一个细小的红痕,像被火星烫过。
“好烫……”他小声说,心跳又开始加速。
这到底是什么地方?为什么会有个洞?昨晚那个光球又是什么?无数个问题在他脑子里打转,可他一个也答不上来。他不是个爱问问题的孩子,平时阿姨问他话,他都只说“嗯”或者“不”,可现在,他心里像被猫爪挠着,好奇得厉害。
他踮起脚尖,把眼睛凑到洞口,想看得更清楚些。
雾气比刚才浓了点,遮得严严实实的,什么也看不清。但就在他准备移开视线的时候,雾气突然散开了一瞬。
就那一瞬,杨伟看到了终生难忘的景象。
雾气后面,不是他想象中的任何东西。没有楼房,没有街道,甚至没有土地。只有无边无际的云海,翻腾着,像堆成的山。云海上面,隐约能看到半截金色的宫殿飞檐,檐角挂着的铃铛,在看不到的风里轻轻摇晃,似乎能听到遥远得像幻觉的叮当声。还有一道七彩的桥,从云海的一头架到另一头,桥上似乎有影子在走动,看不清是人是物,只觉得很高,很远,让人心里发空。
这是什么地方?
他看得呆了,连眼睛都忘了眨。直到那股针扎似的感觉又传来,这次是在脸上,像是有细小的火星溅到了皮肤上。他才猛地回过神,慌忙后退了两步,撞到了身后的旧书桌,桌上的搪瓷碗“哐当”响了一声。
洞口的雾气又恢复了之前的样子,把那片奇异的景象遮得严严实实。
杨伟捂着被烫到的脸颊,心还在“砰砰”直跳。他刚才看到的……是真的吗?那地方,比电视里的动画片还要好看,还要神奇。
他不敢再靠近了,可眼睛却忍不住一直往洞口瞟。那个不到十厘米的小洞里,好像藏着一个全新的世界。
就在这时,楼道里传来了脚步声,是阿姨来送早饭了。杨伟心里一慌,像做错事的孩子,慌忙找东西想把洞口挡住。他看了看四周,只有墙角堆着的纸箱。
他手忙脚乱地拖过一个装着旧衣服的纸箱,挡在了墙前,正好把那个洞遮得严严实实。刚摆好,房门就被轻轻推开了。
“小伟,醒了吗?”阿姨端着碗走进来,看到他站在墙边,有点奇怪,“站这儿干嘛?快过来吃早饭,今天有粥。”
杨伟低着头,走到书桌前坐下,不敢看阿姨的眼睛,也不敢提墙上的洞。他怕阿姨把洞堵上,也怕阿姨觉得他是个怪物。
阿姨把粥放在他面前,又叮嘱了几句今天去学校报到的事,见他一直不说话,也没多想,收拾好昨天的空碗就走了。
房门关上的瞬间,杨伟立刻抬头看向那个挡着洞口的纸箱。
他知道,从今天起,他的生活里,多了一个不能说的秘密。而那个藏在纸箱后面的缝隙,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,已经在他原本灰暗沉寂的世界里,漾开了一圈圈好奇的涟漪。
一整天,杨伟都心神不宁。
去社区学校报到的路上,他踩着路边的水洼,脑子里全是那个墙洞和雾气后面的宫殿;进了教室,老师点名喊到“杨伟”,他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,引得周围同学一阵低笑;就连坐在旁边的张丝绒——那个梳着双马尾、眼睛像杏儿一样的小姑娘——轻声问他“你叫杨伟吗”,他都只是僵硬地点了点头,没敢看她那双亮晶晶的眼睛。
放学回家,阿姨已经把晚饭放在了门口的矮凳上,是一碗青菜面。他没什么胃口,扒拉了两口就放下了,满脑子都是那个被纸箱挡住的墙洞。
天色一点点暗下来,楼道里的灯忽明忽灭,楼下搓麻将的声音又响了起来。杨伟坐在床边,盯着那个纸箱,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床单上的破洞。
看,还是不看?
他想起早上那惊鸿一瞥的云海和金殿,心里像有只小虫子在爬。可又怕看到什么更吓人的东西——万一从洞里钻出来个长着獠牙的怪物呢?
犹豫了很久,直到楼道里的挂钟敲了十下,周围彻底安静下来,他才终于鼓起勇气,慢慢走过去,把纸箱挪开了一条缝。
洞还在。
雾气似乎比早上更浓了,香味也淡得几乎闻不到。杨伟咬了咬牙,把纸箱整个搬开,眼睛又凑了上去。
这次雾气没散,什么也看不见。他有点失望,又有点松了口气,正准备把纸箱搬回去,洞口的雾气突然剧烈地翻腾起来,像被煮沸的水。
一股极其阴冷的气息,顺着洞口涌了出来。
和之前的温暖、清香完全不同,这股气息像腊月里的寒风,刮得杨伟骨头缝都发疼。他下意识地想后退,可身体像被钉住了一样,动弹不得。
雾气里,隐约浮现出一个模糊的影子。
那影子很淡,像水墨画被水晕开的痕迹,看不清五官,只能看出是个人形,飘在雾气后面,似乎在挣扎,又像是在……逃跑?
“救……救命……”
一个极其微弱、嘶哑得像破锣的声音,从洞口传了出来。不是通过耳朵听到的,而是直接响在杨伟的脑子里,震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。
杨伟吓得魂飞魄散,想喊,却发不出任何声音;想跑,脚像灌了铅。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影子,拼尽全力往洞口这边挤。
影子越来越近,越来越清晰。杨伟看到,那似乎是个穿着破烂道袍的老头,头发胡子都白得像雪,脸上满是皱纹,眼睛里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、混杂着怨毒和不甘的光。
“小辈……借你身体一用!”
脑子里的声音变得尖利,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霸道。
下一秒,那个影子猛地从洞口钻了出来!它没有实体,像一缕黑烟,在空中盘旋了一圈,瞬间锁定了杨伟,带着一股腥风,直扑他的面门!
杨伟吓得闭上了眼睛,以为自己死定了。
预想中的疼痛没有传来,只有一股冰冷的、带着撕裂感的力量,猛地钻进了他的眉心!
“啊——!”
他终于发出了声音,不是喊出来的,是疼出来的。
像是有一把烧红的锥子,硬生生从眉心扎了进去,在他的脑子里搅来搅去。他感觉自己的头快要炸开了,无数混乱的画面、声音、情绪,像潮水一样涌进他的意识里——燃烧的宫殿、厮杀的人影、恶毒的诅咒、还有无边无际的黑暗和冰冷……
他抱着头倒在地上,身体像触电一样抽搐,冷汗瞬间湿透了衣服,眼前一阵阵发黑,耳边全是嗡嗡的响声,还有那个尖利的声音在疯狂地咆哮:
“怎么回事?!这身体这么弱?!我的力量……我的力量怎么只剩这么点了?!”
“夺舍……为什么不能夺舍?!”
“该死!这具身体的魂魄太稳固了!我的残魂之力……不够!”
混乱中,杨伟感觉自己的意识像一片在狂风暴雨中飘摇的叶子,随时都会被撕碎。但不知为什么,那股钻进来的阴冷力量,在他脑子里横冲直撞了一阵后,似乎越来越弱,咆哮声也渐渐低了下去。
最后,一切归于沉寂。
疼痛消失了,混乱的画面和声音也不见了。杨伟躺在冰冷的地板上,大口大口地喘着气,浑身的骨头都像散了架,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。
他不知道过了多久,才勉强撑起身子,靠在墙上,茫然地看着那个洞。
雾气又恢复了平静,洞口安安静静的,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。
他脑子里,好像多了点什么。
不是声音,也不是画面,而是一个模糊的、带着强烈不甘和怨恨的“意念”,像一颗冰冷的石子,沉在他意识的最深处。
杨伟捂着头,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。他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,那个影子是谁?为什么要钻进他的脑子里?他以后……还会是自己吗?
恐惧像潮水一样将他淹没。他颤抖着爬起来,用尽全身力气把纸箱推回去,死死挡住那个洞,然后扑回床上,用被子蒙住头,像只受伤的小兽,在黑暗中无声地啜泣着。
顶楼的房间里,再次陷入沉寂,只有少年压抑的呜咽声,和窗外偶尔掠过的风声,交织在一起。他不知道,从这一刻起,他的人生,已经被那个来自仙界的残魂,彻底改写了。